Thursday, October 19, 2006

痛苦的代價

玲瑩: 在一次談話中,妳曾提起成長不必一定要經由痛苦才能獲得。這是我們的希望,但是,沒有經過痛苦磨練的人,好比是溫室中的花朵,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,不是嗎?而且,在平安快樂之際,我們不會興起學習的動機,這真的很詭異。我覺得痛苦有助於學習,但未必要把自己沈溺在痛苦中,那反而有礙我們的成長。痛苦的存在只是提供我們修正自己知見的機會.

記得地藏王菩薩的名言:我不入地獄, 誰入地獄。我想他說的地獄,正是痛苦的象徵,若非經由痛苦的洗禮,豈能真正體會出痛苦的感覺?又豈能同理他人的苦痛?你說是嗎?

若水: 【奇蹟課程】第三章開宗明義便說:「救贖無須犧牲」。娑婆世界是小我「自慚形穢」與「害怕天譴」的心態所投射出來的「還債」之地,痛苦乃是業障深重的人在世必付的代價。佛教甚至把生命定義為「生即是苦」,痛苦與成長已成了焦不離孟的難兄難弟了。

我們從生到死,不斷吸收類似的訊息:「人生沒有白吃的午嚏v,「任何美好的事物都要付出代價的」。宗教甚至將受苦視為一種「美德」,要求信徒「做犧牲」來證明他們的信仰,信徒們也慣於以苦行來息天怒,邀天寵。

透過我們的五官與書報媒體,我們從早到晚都在「目擊」某一種災難或痛苦,使我們對痛苦逐漸麻木不仁,甚至視為天經地義的事,愈來愈懂得如何逆來順受。

別以為「被虐待狂」只是少數的病態個案,我們多多少少都已感染上了「受苦的「癮」。苦難再次肯定了我們的「不善」與「該罰」的罪咎心態,「受苦」有時甚至能給人某種意義感,賦有「安心」的作用,因為我們已為自己的不善付出了代價。這種「痛苦觀」的後遺症可就嚴重了。

玲瑩: 謝謝妳的分析與提醒。不過,我發現妳所說的痛苦與我所說的好像有點不相同。依妳所說,那種痛苦是一種蓄意的,有意造成的。即使開始時可能是無意的,後來卻形成一種癮,似乎不受那種痛苦便無法顯示出自己的堅忍或與眾不同,甚至用痛苦來脅迫對方就範,達到自己的目的。

而我所說的痛苦,是當事人不願再承受這種痛苦,希望從這苦中走出來。很多時候,我們自知活得很苦,卻無力或不肯走出來,那可不可能是因為這個苦還未把人逼至牆角,使我們對於舊有的生活模式還抱有一線的希望,不願大刀闊斧地改變自己?

若水: 我瞭解你的用心。你是個實修的人,你所著眼的問題很少是些不關痛癢的抽象問題,你通常都喜歡由實踐的角度來探討具體可行的辦法,幫助別人脫離困境。

然而,我們也不能忽略了,不論是多麼具體的問題,無形中都會傳遞某種抽象的理念。這就是為什麼法律在處理墮胎或安樂死的問題時感到如此棘手,因它不能只考慮如何解決當前的個人困境,它還要答覆問題後面的更深原則,因為此例一開以後,生命的主權問題就得改寫了。

痛苦,也是一把雙刃的利劍,它可能逼人改變,而走出困境;它也可能徹底毀掉一個人。【奇蹟課程】有句話說:「受驚的人會變得非常兇惡。」(p.33)我們也可以說:「受盡痛苦的人,很可能變得麻木與心硬。」在現實世界中,我們看到被痛苦打倒的人畢竟多於浴火重生的。

你的問題讓我想起最近重逢的老友,他是個刻苦耐勞、一心為家的好男人,身居要職,供給一家大小相當寬裕的生活。他也是個虔誠的教徒,常以身作則地培養孩子節儉與犧牲的美德。在我們聊天中,他和所有的父母一樣,開始操心正值青少年階段的兒女,也不滿自己的賢妻日漸熱中於社區活動。儘管他非常不高興看到他們要出去,但每逢雨天或晚上,他堅持拖著疲憊的身子,開車接送孩子或太太到活動場所。然而,他一定繃著一張臉,不說一句話。我問他:「既然是他主動要接送的,為什麼會繃著一張臉呢?」他的答覆,讓我非常震撼:「我也要他們付一點代價。」我們對親人的愛,不都像這位委屈的父親一樣,常帶些「懲罰」的成分。為什麼會這樣呢?我覺得很可能是因為我們過於高估了「痛苦」的正面作用了。

如果我們接受「痛苦是成長必付的代價」,不可能不鉤出我們與生俱來的「天譴」、「贖罪」、「業報」的潛意識心理,那麼「人性的純潔無罪」,「生命是愛」、「白白的恩典」這些模糊的記憶便飛到九霄雲外了。

要知道,痛苦來臨時,小我不會坐以待斃的,它會施出渾身伎倆來自我保護,困獸在自救時,是顧不了是否會傷及他人的。【奇蹟課程】一再指出,小我的拿手好戲便是把痛苦投射於外,由外面去追討痛苦的原因,於是我們的注意力就會由「改變自我」轉向「修理別人」了。

何況我們又相信「痛苦有助於成長」,那麼「為了他好」的緣故,我們更能理直氣壯地加給別人一些痛苦,讓他付出一些代價。為什麼夫妻吵架,明知解決不了問題,但仍要冷戰下去?不正是抱著「應該讓他多吃一點苦頭,免得他忘掉這個教訓。」我們被懲罰時,都知道,痛苦不會增長愛與智慧,反而撤走了我們變好的動機;但我們懲罰他人時,很容易忘了這種感受。

【奇蹟課程】提醒我們,痛苦沒有救贖的能力,痛苦之果最多只能逼我們看到自心的「瘋狂失常」。痛苦,只有在這「瘋狂失常」的世界裡,才會顯得如此壯烈。幫助我們走出來的,提昇我們心境的,不是痛苦的鞭子,而是另一種「恩典」。

玲瑩: 你舉的例子很有意思,我們以為「痛苦有助於成長」,所以常刻意幫別人製造一些痛苦,讓對方有成長的機會,扮起救世主的角色,來拯救對方脫離不懂事、不成熟、不夠好的苦海。
其實,這正是自己內心世界的投射。由於潛意識裡,我們對自己還持有不夠懂事、不夠成熟、不夠完美的認定,加上「不經一事,不長一智」的想法,驅使我們下意識地尋找痛苦來償債,一方面讓自己心安,一方面激勵自己成長。問題是,當自己付出代價後,我們也不會讓別人輕易過關的,也會如法炮製一些痛苦的課程來幫助別人,殊不知自己也跟著掉進這個痛苦裡。

事情沒有所謂對或錯,根據【奇蹟課程】的說法,人間的互動與反應都是幻相。然而,我們仍須透過幻相來開啟自己的智慧,上述的事件讓我們看出:當我們為別人製造痛苦時,自己的內心其實並不好受。而這份不好受,蘊藏著很大的玄機。它給我們一個機會反問自己:我們教訓別人的動機真的只是為別人好嗎?還是有不可告人的私心在內?

若水: 在此,我必須解釋一下,痛苦有兩種,一種是生理上所承受的苦pain,另一種則是心理所感受的苦suffering。身苦與心苦未必是成正比的,幼童跌倒時,擦破了一點皮,會嚎啕大哭;大人劃破了手指,可能眉頭也不皺一下。有形的pain通常要鉤出內在的不安全感,匱乏感與內咎感時,才會形成心理的suffering。一般來說,外在有形的pain比較單純,很容易治療,但它在我們心理所引起的suffering常常是「剪不斷,理還亂」,甚至會演變為天長地久,此恨不渝。【奇蹟課程】要我們自行負責的便是因這心苦而生出的憤怒與攻擊。

玲瑩: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,我們所感受到的痛苦確實是自己基於過去的經驗而作的詮釋,因此不同的人對同一件事情會產生不同的反應,但我們通常都不敢迎頭面對它背後的真相,因而一再錯失了認識自己隱憂的機會。難怪【寬恕十二招】把「承認並認清自己的感受」當作入門第一招。

我當初提出這個問題時,就是感到我們大多數人口口聲聲說要修行,卻不甘改變自己,一碰到「心苦」,就開始逃避或抓狂了。經過我們這番對話,我瞭解了,痛苦本身並無意義,只因過去的妄見所形成的妄境,才使得痛苦成了我們成長必經的關卡。它能提昇人,也能毀滅人,重要的是我們如何認識它,處理它。我們接受它,不是因為它有價值,是為了「走出來」不能不睜大眼睛去穿越它。

我很高興看到,我們各自由痛苦的兩端講起,慢慢地在中間碰頭了,問題不再是「該不該接受痛苦」,而是「如何面對」的問題。我還是想要強調一點,若要成長,不能迴避痛苦,不論是自己受苦或別人受苦,必須先有勇氣覺察出內在的不舒服或「心苦」,如此,我們才有可能深入自己的內心世界,進而看到那隱隱作祟的「自慚形穢」與「害怕天譴」心態,藉此機會寬恕自己無中生有的種種造作。否則那種不對勁的感受,會躲在心靈深處日夜啃噬著我們,甚至在半夜或夢境裡嚇醒我們。

我感到新時代比較趨向標榜光明與幸福,有時會使人脫離現實,如果我們不敢面對內心「不對勁」或「不好受」的感覺,並且徹底搞清楚它的真正原因的話,會不自覺地被它吞噬,而非你說的「浴火重生」了。

作者:周玲瑩、若水 (an acticle taken from www.accim.org.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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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 Comments:

At October 20, 2006 11:36 AM, Blogger 王妤娴 said...

我一直断断续续都在修机奇迹课程,有5年了吧。

第一次接触奇迹课程是我6年前在台湾游学时,我在书局看到Gerald Jampolsky的一本书“人生的橡皮擦:谈宽恕”。我有很大的震撼。4个月的游学,让我没有办法的,必须面对自己生命的课题,也让我相信,我接下来就是去让我的求助者看到爱学习宽恕。

让我学习到如何成为一个人,接纳团体,如何带团体的老师是“吴就君”。让我开始勇敢的面对我内心的愤怒及愧疚的是“若水”老师。

很高兴在这时候,看到老师和玲莹姐的对话。

 
At October 20, 2006 7:10 PM, Blogger 王妤娴 said...

I wrote an long article in year 2001 in "zhong xue sheng". Talked about my learning process in life.

Maybe if i shot shot, i will retype the whole article and put it here. (I lost the soft copy therefore need to retype).. See when i shot :-)

Today need to work until 10pm again. Very angry today with RELA officers. :-(

 
At October 21, 2006 12:03 AM, Blogger 王妤娴 said...

我当年去台湾游学主要是因为想让自己在助人的行业更上一层楼,而且当时我是和另一位男义工一起去的。

我们去参加高雄生命线暑期大学部门400小时的实习,而且上了很多课,丰富了我的经验。我是当时认识吴就君老师和若水老师的。还和吴就君老师合作过。

在台湾的4个月,因为除了功课,我又很多时间去了解及面对我的生命,我对生命有很多新的体会。在某程度,他造就了今天的我。

当然,有很多的机缘。更多时候,当你说“我愿意”,很多事情和机会就会发生。

我常想如果不是因为1998年12月31日,我差点因为被两辆车连环撞,差点死掉。也许我不会开始很用心的看待我的过去,我也不会那么快就走上复原的路,成长的那么快。如果不是我执意去面对我的生命课题,我今天不能很平静的在我带的一些治疗的课程(尤其是和宽恕有关的),分享自己的心路旅程时,告诉他们我在10-11岁时,曾经有过一段被性侵犯的岁月。

对于生命我是很感恩的。

我相信曾经发生在我生命里的每一件事,我遇过的人、事、物,都是我的老师。他们让我学习如何去爱及被爱;如何去尊重及接纳别人及自己;也让我在愤怒及恐惧中,学到宽恕别人、宽恕自己。

ps:那篇文章很长呢,看我什么时候shot shot 再type吧。:P

 
At October 21, 2006 12:37 PM, Blogger 王妤娴 said...

刚刚起来,接到了Red FM, big brother 的电话。明天会有一个英文的电台访谈。好久没有上英文节目了。他说我的声音很年轻,唉!真惨!:P.

有些话想说,等下吧!我要收拾房间!:P

 
At October 21, 2006 4:47 PM, Blogger 王妤娴 said...

我忘了当时在建杰那写下那番话,是不是和自己的心情有关,不记得了。没关系了。

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生命和心灵暗房,某个程度是需要一些勇气与坚持的。但是当我们最后可以做个坦然地自己,那么过程的辛苦都变成值得的。

在台湾有位在灵修很有心得的朋友曾经这么告诉我,“不圆满的过程中的圆满结果”,就是这个意思吧!

在生命线的义工朋友们,很多都有一段往事。我还记得有位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浪的朋友说过,他很羡慕一些朋友。(真是够了!!:P)。有朋友说,会从事这份工作的朋友,很多时候都是“有病”的人,因此在会进入这行业,帮助别人的同时,帮助自己。

若水老师来马来西亚的几次的大型讲座,他们都会叫我担任主持人。有时后,在做整理的时候,也分享我自己的看法。

当年老师来,有一次我问老师,我们都知道很多事情的发生不是偶然。我们的心理有怎么样的想法,就会创造怎么样的世界。难道那表示,我小时发生的事,是我一手创造的吗?我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看法。当时老师也说了同样的话。因为我经历过的事,不会毫无意义,而我们赋予什么意义,就会造成我们对世界、对爱的看法。他为我提供了很大的养分,让我从中学习成长,让我更能帮助我身边的人。

有时候,是我对自己太苛刻了。
我常担心自己会情感转移,担心自己对求助者太过热情。

而更大的程度我会用“我会不会对迫害者有过度的情绪”来探测自己会不会带入自己的情绪。有时弄到自己 shot shot,朋友们会安慰我,如果是他们,他们一样会很生气,怕我走火入魔 (以为我的情绪是不对的)。可能自己想太多了。老师知道会说,你看到的只是幻想,意义是你自己赋予的。哈哈!

今天有点无聊。

 
At October 21, 2006 5:17 PM, Blogger 王妤娴 said...

同情有时候对于当事人是个致命伤,你相信吗?

我可以走出来很大的程度是因为99年时我参加一个工作坊时,因为做功课,我和我现在的男友,说了小事时候的事。他是一个很欣赏我的知心朋友。我说了之后,他对我一如既往,没有特别对我好,没有特别关心我,更没有同情我的遭遇,对于我他只有谅解。

因此我发现我可以不继续做我生命课题的受害者,我可以走出来。(也许我最不需要是同情吧,可能他让我更容易沉醉在受害者的情绪中自苦)。

其实很多时候,当我们遇到重创时,我们需要的只是了解和体谅,让我们不会孤单,好像已经足够了。

觉得我今天很长气,太无聊了。
还是去 "K" 书吧!

 
At October 21, 2006 11:25 PM, Blogger 王妤娴 said...

很多时候朋友们可能只是“想关心”我们而已。

我想很多时候,我们觉得他们同情我们的时候,是我们自己首先将自己定位成“受害者”的。因为我们认为自己是受害者,我们才觉得别人“同情”我们。

我们必须首先决定自己不要做受害者。

 
At October 26, 2006 12:13 PM, Blogger eannee said...

幸福的女人,我来了!

发现你的部落格谈的都很有营养,尤其是心理建设方面的课题。

我总是觉得快乐和痛苦都是“全然孤独的”。我很怕受伤时,人家给我太多的关心或太热情的拥抱。

这样会让我更加的脆弱和迷失自我。我怕NEGATIVE ANCHORING,你呢?

 
At October 26, 2006 3:20 PM, Anonymous Anonymous said...

A very meaningful article to share with you guys/gals.

[转帖] 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

http://www.bliayad.org/articles/pages/0351.htm

◎彭明揮/文

來源:網路流傳

許多同學應該都還記得聯考前夕的焦慮:差一分可能要掉好幾個志願,甚至於一生的命運從此改觀!到了大四,這種焦慮可能更強烈而複雜:到底要先當兵,就業,還是考研究所?

我就經常碰到學生充滿焦慮的問我這些問題。可是,這些焦慮實在是莫須有的!

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,絕不會因為單一的事件而毀了一個人的一生,也不會因為單一的事件而救了一個人的一生。如果我們看清這個事實,許多所謂「人生重大抉擇」就可以淡然處之,根本無需焦慮。而所謂「人生的困境」,也往往當下就變得無足掛齒。

以聯考為例:一向不被看好好的甲不小心猜對十分,而進了建國中學;一向穩上建國的乙不小心丟了二十分,而到附中。放榜日一家人志得意滿,另一家人愁雲慘霧,甲,乙兩人命運從此篤定。可是,聯考真的意謂著什麼?建國中學最後錄取的那一百人,真的有把握一定比附中前一百名前景好嗎?

僥倖考上的人畢竟只是僥倖考上,一時失閃的人也不會因為單一的事件而前功盡棄。一個人在聯考前所累積的實力,絕不會因為放榜時的排名而有所增減。因為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累積的過程!所以,三年後乙順利的考上台大,而甲卻跑到成大去。這時回首高中聯考放榜的時刻,甲有什麼好得意?而乙又有什麼好傷心?

同樣的,今天念清大動機的人當年聯考分數都比今天念成大機械的高,可是誰有把握考研究所時一定比成大機械的人考的好?仔細比較甲與乙的際遇,再重新想想這句話:「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,不會因為一時的際遇而終止增或減」。聯考排名只是個表象,有何可喜,可憂,可懼?

我常和大學部同學談生涯規劃,問他們三十歲以後希望在社會上扮演什麼樣的角色。可是,到現在沒有人真的能回答我這個問題,他們能想到的只有下一步到底是當兵還是考研究所。聯考制度已經把我們對生命的延續感徹底瓦解掉,剩下的只有片段的「際遇」更可悲的甚至只活在放榜的那個(光榮或悲哀的)時刻!

但是,容許我不厭其煩的再重複一次:生命的真相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(這是偶發的際遇無法剝奪的),而不是一時順逆的際遇。如果我們能看清處這個事實,生命的過程就真是「功不唐捐」,沒什麼好貪求,也沒什麼好焦慮的了!剩下來,我們所需要做的無非只是想清楚自己要從人生獲得什麼,然後安安穩穩,勤勤懇懇的去累積就是了。

我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。從一進大學就決定不再念研究所,所以,大學四年的時間多半在念人文科學的東西。畢業後工作了幾年,才決定要念研究所。碩士畢業後,立下決心:從此不再為文憑而唸書。誰知道,世事難料,當了五年講師後,我又被時勢所迫,整裝出國念博士。

出國時,一位大學同學笑我:全班最晚念博士的都要回國了,你現在才要出去?兩年後我從劍橋回來,覺得人生際遇無常,莫此為甚:一個從大一就決定再也不鑽營學位的人,竟然連碩士和博士都拿到了!屬於我們該得的,哪樣曾經少過?而人生中該得與不該得的究竟有多少,我們又何曾知曉?從此我對際遇一事不能不更加淡然。當講師期間,有些態度較極端的學生會當面表現出他們的不屑;從劍橋回來時,卻被學生當做不得了的事看待。這種表面上的大起大落。

其實都是好事者之言,完全看不到事實的真相。從表面上看來,兩年就拿到劍橋博士,這好像很了不起。但是,再這「兩年」之前我已經花整整一年,將研究主題有關的論文全部看完,並找出研究方向;而之前更已花三年時間做控制方面的研究,並且在國際著名的學術期刊中發表論文。而從碩士畢業到拿博士,期間七年的時間我從不停止過研究與自修。所以,這個博士其實是累積了七年的成果(或者,只算我花在控制學門的時間,也至少有五年),根本也沒什麼好驚訝的。

人不從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來看待生命因積蓄而有的成果,老愛在表面上以斷裂而孤立的事件誇大議論,因此每每在平淡無奇的事件上強做悲喜。可是對我來講,每當講師期間被學生瞧不起,以及劍橋剛回來時被同學誇大本事,都只是表象。事實是:我只在乎每天二十四小時點點滴滴的累積。拿碩士或博士只是特定時刻裡這些成果累積的外在展示而已,人生命中真實的累積從不曾因這些事件而終止或加添。

常有學生滿懷憂慮的問我:「老師,我很想先當完兵,工作一兩年再考研究所。這樣好嗎?」

「很好,這樣子有機會先用實務來印證學理,你念研究所時會比別人瞭解自己要的是什麼。」

「可是,我怕當完兵又工作後,會失去鬥志,因此考不上研究所。」

「那你就先考研究所好了。」

「可是,假如我先念研究所,我怕自己又會像念大學時一樣茫然,因此念的不甘不願的。」

「那你還是先去工作好了!」

「可是...」

我完全會可以體會到他們的焦慮,可卻無法壓抑住對於這種話的感慨。其實,說穿了他所需要的就是兩年研究所加兩年工作,以便加深知識的深廣度和獲取實務經驗。

先工作或先升學,表面上大相逕庭,其實骨子裡的差別根本可以忽略。在「朝三暮四」這個成語故事裡,主人原本餵養猴子的橡實是「早上四顆下午三顆」,後來改為「朝三暮四」,猴子就不高興而堅持改回到「朝三暮四」。其實,先工作或先升學,期間差異就有如「朝三暮四」與「朝四暮三」,原不值得計較。但是,我們經常看不到這種生命過程中長遠而持續的累積,老愛將一時際遇中的小差別誇大到攸關生死的地步。最諷刺的是:當我們面對兩個可能的方案,而焦慮的不知何所抉擇時,通常表示這兩個方案一樣好,或者一樣壞,因而實際上選擇哪個都一樣,唯一的差別只是先後之序而已。

而且,愈是讓我們焦慮得厲害的,其實差別越小,愈不值得焦慮。反而真正有明顯的好壞差別時,我們輕易的就知道該怎麼做了。可是我們卻經常看不到長遠的將來,短視的盯著兩案短期內的得失:想選甲案,就捨不得乙案的好處;想選乙案,又捨不得甲案的好處。

如果看得夠遠,人生常則八,九十,短則五,六十年,先做哪一件事又有什麼關係?甚至當完兵又工作後,再花一整年準備研究所,又有什麼了不起?
當然,有些人還是會憂慮說:「我當完兵又工作後,會不會因為家累或記憶力衰而比較難考上研究所?」

我只能這樣回答:「一個人考不上研究所,只有兩個可能:不夠聰明,或者他的確夠聰明但確沒考上。不夠聰明而考不上,那也沒什麼好抱怨的。假如你夠聰明,還考不上研究所,那只能說你的決心不夠強。假如你是決心不夠強,就表示你生命中還有其他的可能性,其重要程度並不下於碩士學位,而你捨不得丟下他。既然如此,考不上研究所也無須感到遺憾。不是嗎?」

人生的路這麼多,為什麼要老斤斤計較著一個可能性?我高中最要好的朋友,一生背運:高中考兩次,高一念兩次,大學又考兩次,甚至連機車駕照都考兩次。畢業後,他告訴自己:我沒有人脈,也沒有學歷,只能靠加倍的誠懇和努力。現在,他自己擁有一家公司,年收入數千萬。

一個人在升學過程中不順利,而在事業上順利,這是常見的事。

有才華的人,不會因為被名校拒絕而連帶失去他的才華,只不過要另外找適合他表現的場所而已。反過來,一個人在升學過程中太順利,也難免因而放不下身段去創業,而只能乖乖領薪水過活。福禍如何,誰能全面知曉?我們又有什麼好得意?又有什麼好憂慮?

人生的得與失,有時候怎麼也說不清楚,有時候卻再簡單不過了:我們得到平日累積的成果,而失去我們不曾努力累積的!所以重要的不是和別人比成就而是努力去做自己想做的。功不唐捐,最後該得到的不會少你一分,不該得到的也不會多你一分。好像是前年的時候,我在往藝術中心的路上遇到一位高中同學。他在南加大當電機系的副教授,被清華電機聘回來給短期課程。從高中時代他就很用功,以第一志願上台大電機後,四年都拿書卷獎,相信他在專業上的研究也已卓然有成。

回想高中入學時,我們兩個人的智力測驗成績分居全學年第一,第二名。可是從高一我就不曾放棄自己喜歡的文學,音樂,書法,藝術和哲學,而他卻始終不曾分心,因此兩個人在學術上的差距只會愈來愈遠。反過來說,這十幾二十年我在人文領域所獲得的滿足,恐怕已遠非他所能理解的了。我太太問過我如果我肯全心專注於一個研究領域,是不是至少會趕上這位同學的成就?

我不這樣想,兩個不同性情的人,註定要走兩條不同的路。不該得的東西,我們註定是得不到的,隨隨便便拿兩個人來比,只看到他所得到的,卻看不到他所失去的,這有什麼意義?從高中時代開始,我就不曾仔細計算外在的得失,只安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:我不喜歡鬼混,願意花精神把自己分內的事做好;我不能放棄對人文精神的關懷,會持續一生去探討。

事實單單純純的只是:我只在乎每天二十四小時生命中真實的累積,而不在乎別人能不能看到我的成果。

有人問我,既然遲早要念博士,當年念完碩士就出國,今天是不是可以更早升教授?我從不這樣想。老是斤斤計較著幾年拿博士,幾年升等,這實在很無聊,完全未脫離學生時代「應屆考取」的稚氣心態!人生長的很,值得發展的東西又多,何必在乎那三,五年?反過來說,有些學生覺得我「多才多藝」,生活「多采多姿」,好像很值得羨慕。可是,為了兼顧理工和人文的研究,我平時要比別人多花一倍心力,這卻又是大部分學生看不到,也不想學的。

有次清華電臺訪問我:「老師你如何面對你人生中的困境?」我當場愣在那裡,怎麼樣都想不出我這一生什麼時候有過困境!後來仔細回想,才發現:我不是沒有過困境,而是被常人當作「困境」的境遇,我都當作一時的際遇,不曾在意過而已。剛服完兵役時,長子已出生卻還找不到工作。我曾焦慮過,卻又覺得遲早會有工作,報酬也不至於低的離譜,就不曾太放在心上。念碩士期間,家計全靠太太的薪水,省吃儉用,但對我而言又算不上困境。一來,精神上我過的很充實,二來我知道這一切是為了讓自己有機會轉行去教書(做自己想做的事)。三十一歲才要出國,而同學正要回系上任教,我很緊張(不知道劍橋要求的有多嚴),卻不曾喪氣。因為,我知道自己過去一直很努力,也有很滿意的心得和成果,只不過別人看不到而已。

我沒有過困境,因為我從不在乎外在的得失,也不武斷的和別人比高下,而只在乎自己內在真實的累積。我沒有過困境,因為我確實了解到: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,絕不會因為單一的事件而有劇烈的起伏。同時我也相信:屬於我們該得的,遲早會得到;屬於我們不該得的,即使一分也不可能加增。假如你可以持有相同的信念,那麼人生於你也會是寬廣而長遠,沒有什麼了不得的「困境」,也沒有什麼好焦慮的了。

〈本文作者是清大動機系教授〉

 
At October 26, 2006 11:43 PM, Blogger 王妤娴 said...

彦妮你也来啦。
最近好吧!
刚去了台湾的你,一定有很多话想分享吧(我上了你哪:-))好羡慕啊。可能妒嫉多一点吧hehe.
我也蛮怕Negative Ahchoring 的。
可能如你说的,我们更担心的是自己会沉迷在我们的脆弱里吧!
无论是脆弱、坚强、孤独、开心都是我们的一部分。接纳他们是我们的一部分,然后再去想现在我们要如何才能对自己好些,更爱自己一些。
生命是一个持续成长的过程,我始终如此相信。

 
At October 26, 2006 11:46 PM, Blogger 王妤娴 said...

yufuqi:-

谢谢你的分享。
欢迎你。
线路shot shot,迟些再聊吧

 
At April 04, 2014 12:43 PM, Anonymous Anonymous said...

Good day Ms. Froggy,

It is so touched by reading one after another articles being posted by you through your blogger land.

Surely one day will have a chance to see each other and share in depth thoughts of helping social promble, you have inspired me to further study on pshycology course so that i can equip myself to be able to help out those needful people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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